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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〇〇四章 月夜初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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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山中走上大約五裏,便進入仙渡山腹地。

傅月影左顧右盼,思前想後終於發現自己迷、路、了……東南西北亂走一通,被一棵繁茂墨綠的古樹吸引住。

雖是秋季,樹葉卻未被霜風浸染,樹幹有三人合圍般粗壯,盤根錯節,不知有幾千年才能長出如此雄壯之勢。林中溪水淙淙,似條條琴弦,自幽深的仿佛惡魔咽喉般的山谷中蜿蜒流出,匯於古樹旁。此處水深數丈,清澈見底,雖有溪水時時補給,卻未見奔湧而出。不知那多餘的溪水皆流往何處。

即便霜風淒然,水面卻氤氳冒著熱氣,泉中有數朵睡蓮點綴,頗為雅致。能在溫泉裏好好泡個澡,那是再好不過了。

傅月影索性也不往前走了,三兩下將衣衫褪盡,一個猛子紮進水中。潭水拂過皮膚,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力量,讓人頓覺神清氣爽。尤其手腕處的勒痕,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。

消去數日來的疲勞,困意來襲,傅月影趴在岸邊一塊石頭後沈沈睡去。忽聽水中傳來異響,他心中一驚,愕然擡頭,卻見一人不著寸縷地站在水中,同樣驚愕地看著他。

月色皎然。

林中樹影婆娑。

溫泉裏水光溶溶,偶有波紋微漾,宛若一池碎玉。

淡淡的光照在那人身上,隱隱流動,猶如為他覆上一片薄如蟬翼的紗衣,使他變得透明、輕盈、宛若不存在……

那一瞬間,傅月影覺得那人與月光已融為一體。他甚至分不清哪是月光,哪是他?

時間仿佛靜止了千萬年,他終於在一片清冷的銀光中看到那人的眼睛。

那是一雙足以讓世人沈淪的眼睛。

但此刻,那雙眼裏有著明顯的譏誚。他居高臨下般看著傅月影,眉梢微挑,唇角帶著弧度,似笑非笑。

那人在嘲笑他。

嘲笑他方才癡傻震驚的樣子。

然而,這樣的人,傅月影覺得這樣的反應並不為過。他忽地記起不知是何時,聽誰說過的話,這世上,長得最好看的是神,千萬年來,未有倫比。

可眼前這人……料想是神,長得大抵也不過如此吧。

傅月影清咳一聲,以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態。他狡黠地眨了眨眼,嬉笑道:“這是哪家的俊俏公子?既然到了小爺的地盤,不如好好跟小爺溫存溫存?”

“你的地盤?”那人薄唇輕啟,聲如擊玉,眼底卻有了一絲殺氣。

傅月影將手放在背後,暗中運氣,輕勾指尖。片刻後,他指指泉邊一塊刻著“蓮生泉”三個字的石頭,傲然道:“看到沒?那是小爺給起的名字!”

“是麽?”那人淡淡道,散漫的仿佛剛剛睡醒的嬰孩,卻偏生有著醉玉頹山之勢,只是方才感覺到傅月影動用內力時,他指尖凝聚的殺意在見到那三個字時,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蓮生泉。

蓮生……他想起那個總愛笑嘻嘻望著他,一臉天真無邪的少年。

“如此,我走便是。”話音剛落,傅月影只覺得眼前一陣風刮過,那人已穿好了衣服,站在泉邊。

“哎,你別走啊!我又不是讓你走……你還沒告訴我,你叫什麽?”

“叫什麽?”那人低聲重覆一遍,緩緩道:“無名。”

“無名?”傅月影赤身裸體地上了岸,撿起地上的衣服,“你沒有名字還是你就叫無名?”

無名擡眸,眼底閃過一抹驚訝。

若傅月影稍微多打聽一些江湖上的事,便能知道江湖上有個讓所有人都望而生畏的白衣殺手叫無名。或者,他能多觀察一下那個人,就會發現他的右下方衣擺處有一片宛如紅牡丹般的血漬,暈在一層不染的白衣上,觸目驚心。

他的目光落在傅月影的右臂上,那裏有一條狀如蜈蚣的醜陋的傷疤。

傅月影見他盯著疤痕出神,不自覺地摸了摸,“我爹說我小時候從樹上掉下裏,被樹枝劃傷的。”

無名收回視線,意外地問了句:“你叫什麽?”

傅月影眼珠一轉,笑道:“月影。”

見無名要走,傅月影大步跟上,“你要去哪裏?哇,你居然背著弓箭,你是獵人還是……餵,你別走啊!”

無名一個兔起鵲落,消失在仙渡山的密林裏。傅月影迅速地穿好衣服,待要去追,這才發現夜已深沈。林中黝黑一片,靜的駭人。

未走幾步,猛然發現一件讓他脊背竄其陣陣寒氣的事情。周圍的大地和樹林以極快的速度朝四周散去。仿佛被撕扯般,從溫泉的一丈處斷裂開,留下幾丈寬的溝壑,黑黝黝地深不見底。

待反應過來,為時已晚。傅月影的一只腳踏空了。

他驚叫一聲,急速地朝斷崖下墜去。好在那棵古樹還在,情急之中胡亂抓住一段裸露的樹根,穩住了身形。低頭朝下一看,隱隱能看到原本還黑黢黢的崖底已隱約泛起了紅光。

傅月影雖不知道那下面是什麽,但也知道事情似乎不妙了。他深吸一口氣,想運氣飛上去,卻發現內力幾乎全部流失。驚恐之下,唯有大聲叫喊無名,但願他此刻還未走遠,能回來救他。

在死寂般的仙渡山,這一聲悠長的尖叫猶如沈入海底的石子,連一只飛鳥都未能驚起。

那紅光漸盛,傅月影依稀能聽見翅膀振動的聲音,像無數只鳥同時煽動翅膀。那的確是數不清的,渾身籠罩著烈焰,像一團團火球般朝他瘋湧過來的鳥。

傅月影記得,他在隱月教的藏書閣裏看過一本《異聞錄》,書裏記載著有種食人鳥生活在陰暗的地下,覓食時,渾身猶如燃燒的火焰,能瞬間將人啃成白骨。

這下面詭異的東西,莫不是食人鳥?他該不會如此倒黴,死在這裏吧?傅月影抓緊樹根朝上爬,發現一件更讓他抓狂的事情,他根本就爬不上去,崖底下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將他向下拖拽。

“無名!救我!”傅月影將所有生的希望全都寄托於這一聲呼叫中。

可是,無名並沒有來。而他已無法承受那股巨大的力量,墜入一片火海中。

早已走遠的無名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折返回來。許是他知道這仙渡山到了夜間會更加詭異,想回來提醒他一聲快點離開。走到溫泉邊,卻見方才還跟他嬉皮笑臉的人,猶如陷入夢魘般,緊抓著岸邊的一根樹枝,雙目緊閉,渾身顫抖,接著松開手,沈入水底。

無名以為他鬧著玩,抱胸站在旁邊,想看他還要折騰多久,卻再也沒見他浮出水面。他眉頭微蹙,脫了外衣,跳入水中,將陷入昏迷的傅月影抱上岸,以掌心擊向他的胸口。

傅月影吐了口水,睜開眼,仿佛看到滿天星光。那雙宛若星辰的眼睛若是深淵,他想他也會心甘情願地跳進去,就這樣萬劫不覆。

“無名。”傅月影像抱住花穩那樣抱住他,呢喃一聲,又哇地哭了出來。“我以為我要死了……”

無名像被點住穴道般楞住。

傅月影的心跳猶如陷入獵人的陷阱,無處可逃的獵物,不停的亂撞般,隔著濕透的衣衫傳到無名的胸口。

“它們咬我,把我的肉一塊塊撕扯下來,要來挖我的心,還戳瞎了我的眼睛……”傅月影含糊不清地哭訴,鼻涕、眼淚全往無名身上蹭。

“松手。”無名的聲音森冷如冰,卻安定了傅月影的心。他松開手,看看自己的全身,並沒有一處傷口,一臉淚光地疑惑道:“剛才明明……”

“你可知這仙渡山又叫什麽?”

“叫什麽?”

“攝魂山。月圓之夜,山中邪氣更甚。我若不來,你會將自己活活溺死在這泉水中。”

“可是我明明看到……”

“無論你看到什麽,那都是幻像。趕緊離開這裏,我不可能救你第二次。”無名起身離開,卻發現他無法邁動步子。傅月影抱住了他的腿,一臉委屈,“我跟你一起走。我……好像是迷路了。”

“所以,你是誤打誤撞找到這溫泉的?”看到這裏有人,無名還驚訝為何有人能找到這裏。莫說進入仙渡山的人極少,能走到這裏,找到這處溫泉的人除了他,傅月影是第二個。

“算是吧。”

無名暗嘆一聲,他一向殺人如麻,何時救過人?“你要去哪裏?”

“芙蓉鎮。”

“平陵芙蓉鎮?”無名瞇眼,耐人尋味地問道。

“嗯。”傅月影起身,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,他倒吸口冷氣,無奈道:“我的腳……扭了。”

“……”無名並沒有打算幫他,只道:“你若能跟上,就跟著我走。若跟不上,自己走出去。”

就算今晚有月亮,林子裏還是一片陰暗,也不知要走多久,他的腳怎麽可能受得了?但一看無名就該知道,他就算不是壞人,也絕對不是什麽好人。傅月影沒有辦法,只能咬牙跟在他身後。

開始還能勉強跟上,走了約莫一裏路,傅月影的腳踝幾乎腫成饅頭,加之方才落入水中,衣衫盡濕,山中冷風一吹,他猶如臥冰而行,此刻半分也堅持不下去了,無名卻未回頭看一眼。傅月影張了張嘴,眼前一黑,暈厥過去。

再醒來,發現自己還在原地,不同的是,旁邊燃起了一堆篝火,無名坐在對面。

“你沒走?”傅月影坐起身,頗為感激道,“我還以為你會丟下我不管。”

無名將手中樹枝扔在地上,起身道:“這裏的柴火能撐到天亮,保你不受夢魘侵襲……天亮之後,沿著前方直走,一個時辰便能下山。”

“你要走?”傅月影的笑容僵在嘴邊,“我的腳腫成這樣,根本不可能下得了山,你不能見死不救。”

“我從不救人。”無名淡漠道,“方才救你,已是例外。你若再多說廢話,我立即殺了你。”

“……”傅月影從沒想過會遇到這樣陰晴不定的人,要不是受傷,他才不會低頭求人。此刻只得服軟,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,“你……要不你幫我找匹馬來……也好。”

最後兩個字還未出口,面前已經沒有無名的身影了。

傅月影重哼一聲,氣不打一處來,“這麽冷漠無情,長得好看也是白搭!下次小爺見到你,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。”

夜風吹來,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,往火堆旁靠了靠。還好還有一堆篝火,要不然真要被凍死在山裏了。思及此,對花穩的怨念又多了一重,往哪裏逃不好,非要讓他逃到這深山老林裏,他若死在這裏,恐怕傅驚瀾連他的屍首都找不到。

半睡半醒間,熬到天亮,原來燒的旺旺的一堆柴火只剩冷灰餘燼。傅月影單腳跛行一段,再施展輕功飛一段。下了山,幸好遇到山腳砍柴的老人家,找了頭黃牛,將他拉回家。休養幾日之後,腳傷已無大礙,他留了些銀票便告辭前往芙蓉鎮。

或許是受了傷,又被無名丟下,讓傅月影沒有心思去考慮為何他一路走來再也沒有遇到皇城的追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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